说话的是李嬷嬷,也是那天为数不多知晓内情的。她这些天一直提心吊胆,生怕那天醒过来就听到夫人病逝的消息,如此的话她们这些近身侍候的下人一个都逃不掉,最轻的都要被全家发卖。
她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,谁想到还要过上提心吊胆的生活。
“我娘一直在小佛堂里?”
“这些天一直在……这些天她瘦了不少,也就强撑着一口气。老奴提议说请大夫过来看看,她也不许,就这么一直干耗着。大公子,夫人最在意您,您也多劝劝。”
裴策洲绕过游廊,来到荣春院的东北角,站定在设立的小佛堂门口。
小佛堂如今大门紧闭,浓重的檀香味却从边边角角的缝隙中袭来。
这说明小佛堂中的香火就没有断过。
裴策洲垂下眼眸,心里也好受一点。看来他娘就只是一时糊涂,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错的。
李嬷嬷极为有眼色,见少年站在门口始终没有进去,便主动上前轻轻将门给推开。
邵氏仍旧闭着眼,跪在蒲团前平静道:“我不是说过了吗,不要过来打扰,都退了吧。”
雨声在此时格外明显。
在听见身后始终没有离开的动静之后,她不悦地蹙起眉头,朝着自己的身后看去。
她先看到了一位男子身影。
这段时间黑暗中呆得太久,乍然见到光亮,只能眯起眼看到模模糊糊的一个轮廓,而后神魂巨震。
——她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裴清安。
她甚至舍不得眨眼,眼眶逐渐开始酸涩,两行清泪缓缓流下。
“娘。”
裴策洲的一声将所有的梦境都拉回到现实当中,邵氏反应过来之后,眼泪流得更汹涌。
李嬷嬷见到这个情况,慢慢走了出去。裴策洲迈过门槛先走进来,掀开长袍对着佛像跪下去,“哐哐哐”磕了三个响头,这才对着邵氏说:“娘,我回来了。”
就算是沐浴过,裴策洲身上的狼狈样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消除掉,胡子拉碴,人也消瘦很多,脸上还多了很多细小的伤口。
见到他安全回来,邵氏那颗惶惶不安的心落下来大半。可一见到裴策洲的狼狈样子,又忍不住心疼起来,猛得扑过去一把将人抱住。
“嘶……”裴策洲倒抽了一口凉气。
“这……”邵氏不明所以,想要碰儿子又不敢,盯着他手臂的位置,手指蜷缩着问:“这是怎么了?”
“没什么,就是回来的时候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,养个两天就好了。”裴策洲怕她担心,还抡了抡胳膊给她看,“你看,其实正常的动作都可以。”
邵氏却全然没有听进去,脑袋嗡鸣,脑子里陡然出现裴延年冷笑着在背后放冷箭,居高临下看着裴策洲摔倒在血泊中。
这段时间,她的精神压力很大,整日里恍恍惚惚都快要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,便将自己幻想的一切都当成是真的。
“是不是你小叔要害你。”邵氏瞪大了眼睛,紧张地握住裴策洲的手,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儿子。
光打在她半边侧脸上,神情是裴策洲从来没有见过的癫狂。
裴策洲愣了愣,沉声说:“没,小叔一直对我很好。”
邵氏凑过去,压低了声音:“那都是骗你的,为的就是要放松你的警惕。他怎么可能会对你好,他早就巴不得你出事,然后顺顺利利地霸占镇国公府。”
“娘!你不要说这种胡话,小叔朕没有这个意思。”
“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!他真的要害你啊!要不然我为什么要算计江氏!”邵氏低着头,低着头痴痴地看向自己的手,上面沾染了血腥,如同梦境中一般。
现实与梦境交织。
她低声越发笃定地说:“就是这样的,他们都要害你,我是不得已才会出手保护你。他们都要抢走你的东西,我是逼不得已。”
邵氏就跪在一方小小的蒲团前,状若癫狂,原本一丝不苟被盘起的头发散乱开,坠在脑勺后。
她的身侧,是供奉已久宝相庄严的佛像,佛像半垂着眼眸,怜爱地看向世间种种。
与她的痴魔形成了极大的反差。
裴策洲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动作都变得轻慢起来,小心翼翼地弯下腰,扶住邵氏的胳膊,“娘,您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。”
“我见过,我亲眼见过,你小叔要害你。”邵氏泪流满面,用手比划着,“他拿了那么长的剑……就站在你的身后给了你一剑。我还看见你流了好多好多的血,好多好多……你父亲也是他害的……对,也是他害的,他不是好人,我见过啊!”
邵氏的话颠三倒四,没有一点逻辑可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