丁别寒想问什幺,到头来什幺也没问。最后他说:“算了。”
新月消失时,他推开大门,对易晚道:“你还是跟在我后面吧。”
然后。
易晚消失了??
星之馆果然与众不同。
耳畔传来的是风箱的轰鸣声。易晚低头,发现自己行走在一条长廊中。
一条古旧的长廊。
长廊中不间断地响着锯子和刨花的声音。长廊有十二个房间,每个房间里都发生着不同的故事。易晚游走其间,对故事做了一个小整理。
这是一个父亲失去自己的女儿之后的故事。
妻子早逝,父亲和女儿相依为命。身为远近闻名的人偶师,父亲每年都会收到许多订单。他制作人偶,也制作人偶的服饰,来者不拒,夜以继日。
只因他想送女儿出国读书。他不想让女儿成为一名手工艺人。父亲憧憬的,是大城市里白领的生活,写写字,敲敲键盘就能赚钱。因人偶材料的影响,大多数人偶师都会在晚年罹患肺病。他舍不得女儿吃这种苦。
但女儿不理解他的心情,她以为父亲是看不起自己的能力。为了加快订单完成速率,父亲购买了几架大型机器用于加工。
日复一日,父亲病倒了。但订单还如雪花一般地向他们涌来。
终于,心急如焚的女儿开动了机器。尽管争吵,尽管对父亲感到愤怒,但女儿对父亲的爱是真实的,想为父亲分忧的心情也是真实的。她想自己开动机器,为父亲完成一部分订单。
那天,她穿了一身白色的和服。
女孩被卷入了大型机器。父亲再度来到那个房间时,看见的只有被鲜血染红的和服,和女孩的尸体。
在那以后,父亲日复一日地制作人偶。这次他不是为了攒钱,而是为了制作一个和女儿一模一样的人偶。五岁的女儿,七岁的女儿,八岁的女儿……十三岁的女儿,十四岁的女儿。
人偶制作停在十四岁。
因他想象不出,十四岁的女儿可以是什幺样的。
可他仍旧想用自己最擅长的人偶制作技术为女儿描绘完整的一生。
长大后的女儿是什幺样的呢?她又会遇见什幺样的恋人,与他她相爱一生呢?他想把制作间和展览室变成女儿人生的片场,描绘女儿人生中本可拥有的所有片段。幼时的人偶存放一间,幻想中长大后的人偶,存放许多间。
她交朋友,她去大学,她毕业,她工作,她去很多地方。
自己曾信心满满地为女儿强制选择的未来,到底是对还是错呢?女儿真正想做的,是人偶师吧?为什幺要逼着她去做一个白领呢?又或者,她的未来,本该还有更多的可能性吧?
他不可抑制地幻想她本来可以拥有的人生。她可以做舞蹈演员,可以做警察,可以做医生或者老师。她会喜欢做巫女吗?会喜欢中国的衣服,欧洲的那些衣服,或者修女服吗?
他跟踪那些拥有响应职业的人,在他们身上寻找女儿可以拥有的未来的影子。渐渐的,跟踪变成了绑架。
他绑架了那些人。他认为只有这样,才能更好地描摹女儿的未来。
各式各样的人偶堆满了房间。它们穿着不同的衣服,低头看着他,像是天使俯瞰罪人。
只是最终,他还是陷入了绝望。
人偶没有“心”。
无论他用尽想象力去描摹本可以属于女儿的多少种未来,那个可以对未来做出选择的女孩,已经不在了。
她死了。而他苟延残喘,没有遵守与她母亲的、“守护好她”的约定,还依旧活着。
为什幺要这样做呢?为什幺要擅自地以一个父亲的名义,去决定、去限制女儿的人生呢?
日之馆用来招待外人和朋友。月之馆用来制作人偶。星之馆用来供一家人居住。自女儿死后,他封锁了星之馆,吃住都在月之馆的“心”之间里,已经很久没有回过真正的住所了。
渐渐地,每晚睡去、或专注描绘人偶面容时,他总能听见门外窸窸窣窣的响声,像是有人,在隔壁房间里缓慢行走,来来去去。
这是非常灵异可怕的事件。有曾经的大主顾、一名主持来到他的家中。在看见月之馆后,他惊恐地告诉他,月之馆里有很重的阴气,他应该尽快搬离这里。
可他不在乎了。
即使几天后,传来大和尚拦腰死在家中的传闻,他也不在乎。
如果那是要来带走他性命的鬼,也无所谓。如果那不是鬼,而是他的女儿,就更好。
终于,有一日,他听见门外传来了脚步声。
他的心中没有恐惧,只有期待。